讀歷史不求真相
歷史的真相到底是什麼真相呢?這問題之前曾困擾我很久。
高中的時候,我讀三國志的人物評注,當中有個段子,引起很多爭議,那就是劉備死前,託孤諸葛亮時,曾對諸葛亮說道:
「我這個兒子阿斗不怎麼成才,如果你可以輔佐,那麼就輔佐,不行的話你就取而代之吧~」
有人說,這是劉備權謀的話術表現,說這話,是要市以恩情,用來套牢諸葛亮的心。
又有人說,劉備雖然梟雄性格,但能收服這麼多人為他賣命,不會沒有半點真性情,加上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,他必然是真心要給諸葛亮這個機會 ,諸葛亮若真的要幹,也給了他合法性。
我看過很多書,兩派說法都有人主張,兩派也都說的很有道理,那麼問題來了,那一種說法才是真的?
原本我以為自己能理出一個頭緒來,覺得劉備是權謀,這是一種說法,覺得劉備是真心這樣說的,這是一種說法,那種為真的機率,應該是50%對50%,一半一半嗎?
錯!其實也有可能是劉備想要把話說破,威嚇諸葛亮,讓他不敢造次,好吧,我們再加上這種可能性,那麼我們猜中事實的機率,能達到1/3嗎?
還是錯!除了陰謀論的觀點之外,理論上我們可以設想無限多種的可能性,例如,劉備是當時是精神不清楚,才會說出這些話,劉備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。
或者這件事其實沒有發生過,純粹是蜀國史官自己造出來的,而離譜一點的可能性則是:外星人控制劉備說出這些話,這整件事是一個巨大陰謀論的一環。
這可以用簡單的數學解釋,你看到一個運算結果為2,但是這個2一定是1+1所致嗎?
不,當然也有可能是10-8, 6-4或4-2等等,這些都有可能產生2這個結果,而且可能性有無限多種,我們只能說的確有一個2的結果存在,但為什麼會有這個2,我們絕不能斬釘截鐵的說一定就是1+1。
在推導歷史真相時,我們同樣面對無限多種的可能性(只有有更多的可能性我們從未去推導出來),我們根本無法真的知道,那一種推導的結果才是「真相」,我們所謂的推導,永遠只能是一種「猜測」。
扣除推論的方式,似乎有種「簡單」一些的驗證方法,讓我們能坐時光機回到案發現場,親自詢問劉備本人,看看那時候他到底是怎麼想的,雖然在技術上是不可行的,但做個思想實驗一下,在哲學上並不犯法。
後來想想,這驗證方式不對,如果劉備真的是在進行權術行為,那麼他怎麼可能跟你說真話呢?他能騙諸葛亮,他也能騙你呀,如果我們真的回到過去,我們還要再帶一台測謊器才行。
後來再想想,這還是不對,有些人說謊,機器是測不出來的,所以,即使我們費了這麼大的功夫(如果真的有時光機的話),我們也不可能得到真相。
但是我們在進行歷史研究的時候,針對某些議題,似乎我們在某些時候,又能得到一種「喔!這就是真相」的感覺?WHY?為什麼實際上不可能,但我們還是試圖不斷的在找尋「真相」?這不是自相矛盾又白費功夫嗎?
後來讀了詮釋學,便將詮譯學的說法,套用在這個理論上。
我們尋找與企圖重新建構的歷史真實,並不是歷史上的真實,歷史上的真實,即使我們做了再多的紀錄,那個真實己經是不可能被重建了,我們尋找的這個真,是我們這個觀察者,這個主體所認為「真」。
主體判斷一個事件歷史為真或假,或者是推衍一事件之因果關係,事實上是被他的個人價值觀/經驗/知識所左右。
如果你從小是在一個人與人之間信任感很低的地方長大,每天在鬥來鬥去的,相信劉備在搞權謀的機率似乎就比較高,因為那符合你的生活處境,與你從小被灌輸到大的價值觀。
反之,如果你是在一個道德且安全感較高的環境下長大,那麼我相信,你認為劉備死前是真情流露的機會就比較高。
另一種情況則是,你對資訊的理解與接受程度,也會影響你的判斷,例如,我讀金庸的袁崇煥評論,只讀金庸的部份,你會覺得崇貞皇帝真是昏庸無能,怎麼會誤殺忠良,自毁長城呢?
但如果你轉過頭來看袁崇煥殺毛文龍,造成後金無人牽制,皇太極於是便能繞道山海關直取北京這一段,你又會覺得袁崇煥被殺,實在是戰略眼光太差,自己作死,怨不得誰?
又或者,如果那天發現了毛文龍私通後金的文書,或許我的想法又有可能改觀,殺毛文龍確為袁崇煥不得己之舉?
但反方亦能以質疑文書是否為真,或私通實為欺敵計策來做為辯護,這時候我們又該如何判斷這個公案呢?
因此,你對歷史的分析方式,那永遠都不會是所謂的「真相」,你覺得真實之物,那只是你用自己的經驗與價值觀,所建構出一套「你自己覺得合理的解釋」,而在你分析的過程中,你選擇什麼當「真的」證據,你覺得什麼是「真的」證據,也透露了分析者自身的價值觀。
而說的不好聽一點,一個人對歷史的分析,也反應了分析者的「格局」問題,分析者的經驗,歷史知識越多,他便越能從多元角度去考察歷史的諸多面向,反之,越貧乏的人,他的分析套路型式也會受到比較大的局限,來來去去就那幾句。
那麼說了這麼多,如果歷史無法得到真實,那麼讀史的意義是什麼?
讀史不是為了求真,而是使你在閱讀的過程中,吸收了其他新的觀點,令你的價值觀與經驗世界得到新的伸展。
回到最初那個問題,現在我到底覺得劉備對諸葛亮臨終前說的話,是真心誠意,還是權謀做法呢?答案其實我也永遠無法知道,但是在研究這個問題與尋找答案的過程中,我不也學到了一些全新的觀點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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